昔时,邛崃县城每条街约有茶馆三、四家,平时较为清闲,冬季暖暖阳光扑洒于茶倌身上,自然泛起一阵短暂睡意,街上闲逛,总能看见茶倌们躺在“马甲椅”上的憨态睡姿。
逢上赶集,小茶馆生意顿时变得火爆。
茶倌们早早便起来生火,炉灶旁边的焦煤堆积如山丘,茶倌一铲铲将其往炉灶上方的炉眼里添加,须臾工夫,整个炉膛的火焰就将茶倌的脸膛映得通红。壶里冒出的蒸汽转瞬在茶坊间迷漫开来,渐次取下关闭的铺板,一天营生拉开帷幕。
对于耕作田间地头的农村人来说,赶集不失是一种乐趣,无论购物与否,往城区一逛悠,看看当下流行趋势或听听市廛井俚小道新闻,无疑都是辛勤劳作后一番舒坦的放松。而某些稍上年纪的老者,一杯茶钱断然不可或缺,进城坐茶铺成为他们赶集日子里的必修课。
茶馆大都临街,多为木结构低矮平房,屋梁蛛网密布,桌面因渗漏茶水长期浸泡,早被茶垢污渍掩磨了原有本色,邋遢自不待言,但决不妨碍茶客们对坐茶馆的情有独钟。
朝晖初露,茶馆早已人声鼎沸,掺和着竹椅四腿摇晃的嘎吱声,场面一片聒噪。随着赶集归来的茶客陆续光顾,斑驳的墙壁或龌龊的旮旯,便开始杂乱堆放赶集后的收获:钉耙、锄头、簸箕、扫帚……不一而足。茶倌忙前忙后,吆喝声此起彼伏,众茶客三五成群圆成一桌,若有聚众,便挪动茶桌并排一列,绕围坐下。
拮据者自带茶叶,如此,茶钱略为便宜。再者,索性开水一杯,照例不妨碍他们茶馆里的情趣:高谈阔论者有,窃窃私语者有,闭目养神者有。茶客们大都携带烟杆,卷裹好烟叶,并不相互敬递,塞进烟嘴,各自悠闲地吞云吐雾,他们自嘲叶子烟能止咳化痰。烟雾飘进喉管,痰也多起来,地面是茶客们的天然痰盂,污秽狼藉是昔日茶馆的一种“特色”,混杂的气味氤氲茶馆,空气里弥漫着市井的味道。
茶馆有茶馆的“潜规则”:若是茶友,先到者与后来者付茶钱理所当然。先到者势众,大凡都要争着给付,这样,茶馆里众生百态的举止,就难免叫人觉察滑稽:熟客跨进,众人不约而同齐吼:“收我的!”诚心付钱者,定会手足麻利掏出茶钱,毫不犹豫递向茶倌;若有在付与不付之间徘徊者,那夹着钞票的手臂便悬在空中作前后收缩运动;还有原本就不想付者,一般就装腔作势扯着喉咙干嚷,手放在兜里作掏钱状,半天却不见茶钱现身——只是如此虚情假意不能经常,否则会被茶友们戏谑为“相公”,这种人在茶馆里注定要受鄙视,众人往往用不再搭理的方式以示惩罚。没有人脉,就失去了坐茶馆的意义,以身试“罚”者也属凤毛麟角。好在茶倌久经世故,察言观色中自然明晓谁诚谁伪,接过茶钱,茶倌拖长声调唱吼,某某茶钱某某开喽,于是,付钱人心安理得,被付人面有容光。
夏天暑热,茶客离去后遗留的茶水成了某些赶集归家的妇女们消渴纳凉的饮料,只见汗流浃背的大妈大婶们径直冲向闲空的茶桌,无所顾忌地端起茶碗便往口中猛灌,直至茶叶紧贴碗底。此番举止被她们称作“喝加班茶”。
夜幕降临,茶馆曲终人散。将桌椅收拾妥当,茶倌们方才盘点一天收成:先将硬币纸币分开,然后按面值归类,硬币被他们熟练地码成一条条高矗的小圆柱,纸币用铁夹饱饱地紧压,待最后用细细的橡皮筋捆扎成堆,清点完毕,拿出账本做好记录,茶倌一天的工作宣告结束。